成公二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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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公·成公二年

作者:左丘明

  【經】二年春,齊侯伐我北鄙。夏四月丙戌,衛孫良夫帥師及齊師戰于新築,衛師敗績。六月癸酉,季孫行父、臧孫許、叔孫僑如、公孫嬰齊帥師會晉郤克、衛孫良夫、曹公子首及齊侯戰于鞍,齊師敗績。秋七月,齊侯使國佐如師。己酉,及國佐盟于袁婁。八月壬卒。宋公鮑卒。庚寅,衛侯速卒。取汶陽田。冬,楚師、鄭師侵衛。十有壹月,公會楚公子嬰齊于蜀。丙申,公及楚人、秦人、宋人、陳人、衛人、鄭人、齊人、曹人、邾人、薛人、鄫人盟于蜀。

  【傳】二年春,齊侯伐我北鄙,圍龍。頃公之嬖人盧蒲就魁門焉,龍人囚之。齊侯曰:「勿殺!吾與而盟,無入而封。」弗聽,殺而膊諸城上。齊侯親鼓,士陵城,三日,取龍,遂南侵及巢丘。

  衛侯使孫良夫、石稷、甯相、向禽將侵齊,與齊師遇。石子欲還,孫子曰:「不可。以師伐人,遇其師而還,將謂君何?若知不能,則如無出。今既遇矣,不如戰也。」

  夏,有。

  石成子曰:「師敗矣。子不少須,衆懼盡。子喪師徒,何以覆命?」皆不對。又曰:「子,國卿也。隕子,辱矣。子以衆退,我此乃止。」且告車來甚衆。齊師乃止,次于鞫居。新築人仲叔于奚救孫桓子,桓子是以免。

  既,衛人賞之以邑,辭。請曲縣、繁纓以朝,許之。仲尼聞之曰:「惜也,不如多與之邑。唯器與名,不可以假人,君之所司也。名以出信,信以守器,器以藏禮,禮以行義,義以生利,利以平民,政之大節也。若以假人,與人政也。政亡,則國家從之,弗可止也已。」

  孫桓子還于新築,不入,遂如晉乞師。臧宣叔亦如晉乞師。皆主郤獻子。晉侯許之七百乘。郤子曰:「此城濮之賦也。有先君之明與先大夫之肅,故捷。克于先大夫,無能爲役,請八百乘。」許之。郤克將中軍,士燮佐上軍,栾書將下軍,韓厥爲司馬,以救魯、衛。臧宣叔逆晉師,且道之。季文子帥師會之。及衛地,韓獻子將斬人,郤獻子馳,將救之,至則既斬之矣。郤子使速以徇,告其仆曰:「吾以分謗也。」

  師從齊師于莘。六月壬申,師至于靡笄之下。齊侯使請戰,曰:「子以君師,辱于敝邑,不腆敝賦,诘朝請見。」對曰:「晉與魯、衛,兄弟也。來告曰:『大國朝夕釋憾于敝邑之地。』寡君不忍,使群臣請于大國,無令輿師淹于君地。能進不能退,君無所辱命。」齊侯曰:「大夫之許,寡人之願也;若其不許,亦將見也。」齊高固入晉師,桀石以投人,禽之而乘其車,系桑本焉,以徇齊壘,曰:「欲勇者賈余馀勇。」

  癸酉,師陳于□安。邴夏禦齊侯,逢醜父爲右。晉解張禦郤克,鄭丘緩爲右。齊侯曰:「余姑翦滅此而朝食。」不介馬而馳之。郤克傷于矢,流血及屦,未絕鼓音,曰:「余病矣!」張侯曰:「自始合,而矢貫余手及肘,余折以禦,左輪朱殷,豈敢言病。吾子忍之!」緩曰:「自始合,苟有險,余必下推車,子豈識之?然子病矣!」張侯曰:「師之耳目,在吾旗鼓,進退從之。此車壹人殿之,可以集事,若之何其以病敗君之大事也?擐甲執兵,固即死也。病未及死,吾子勉之!」左並辔,右援枹而鼓,馬逸不能止,師從之。齊師敗績。逐之,三周華不注。

  韓厥夢子輿謂己曰:「旦辟左右。」故中禦而從齊侯。邴夏曰:「射其禦者,君子也。」公曰:「謂之君子而射之,非禮也。」射其左,越于車下。射其右,斃于車中,綦毋張喪車,從韓厥,曰:「請寓乘。」從左右,皆肘之,使立于後。韓厥俛,定其右。逢醜父與公易位。將及華泉,骖絓于木而止。醜父寢于轏中,蛇出于其下,以肱擊之,傷而匿之,故不能推車而及。韓厥執絷馬前,再拜稽首,奉觞加璧以進,曰:「寡君使群臣爲魯、衛請,曰:『無令輿師陷入君地。』下臣不幸,屬當戎行,無所逃隱。且懼奔辟而忝兩君,臣辱戎士,敢告不敏,攝官承乏。」醜父使公下,如華泉取飲。鄭周父禦佐車,宛伐爲右,載齊侯以免。韓厥獻醜父,郤獻子將戮之。呼曰:「自今無有代其君任患者,有壹于此,將爲戮乎!」郤子曰:「人不難以死免其君。我戮之不祥,赦之以勸事君者。」乃免之。

  齊侯免,求醜父,三入三出。每出,齊師以帥退。入于狄卒,狄卒皆抽戈楯冒之。以入于衛師,衛師免之。遂自徐關入。齊侯見保者,曰:「勉之!齊師敗矣。」辟女子,女子曰:「君免乎?」曰:「免矣。」曰:「銳司徒免乎?」曰:「免矣。」曰:「苟君與吾父免矣,可若何!」乃奔。齊侯以爲有禮,既而問之,辟司徒之妻也。予之石窌。

  晉師從齊師,入自丘輿,擊馬陉。齊侯使賓媚人賂以紀甗、玉磬與地。不可,則聽客之所爲。賓媚人致賂,晉人不可,曰:「必以蕭同叔子爲質,而使齊之封內盡東其畝。」對曰:「蕭同叔子非他,寡君之母也。若以匹敵,則亦晉君之母也。吾子布大命于諸侯,而曰:『必質其母以爲信。』其若王命何?且是以不孝令也。《詩》曰:『孝子不匮,永錫爾類。』若以不孝令于諸侯,其無乃非德類也乎?先王疆理天下物土之宜,而布其利,故《詩》曰:『我疆我理,南東其畝。』今吾子疆理諸侯,而曰『盡東其畝』而已,唯吾子戎車是利,無顧土宜,其無乃非先王之命也乎?反先王則不義,何以爲盟主?其晉實有阙。四王之王也,樹德而濟同欲焉。五伯之霸也,勤而撫之,以役王命。今吾子求合諸侯,以逞無疆之欲。《詩》曰『布政優優,百祿是遒。』子實不優,而棄百祿,諸侯何害焉!不然,寡君之命使臣則有辭矣,曰:『子以君師辱于敝邑,不腆敝賦以,犒從者。畏君之震,師徒□堯敗,吾子惠徼齊國之福,不泯其社稷,使繼舊好,唯是先君之敝器、土地不敢愛。子又不許,請收合馀燼,背城借壹。敝邑之幸,亦雲從也。況其不幸,敢不唯命是聽。』」魯、衛谏曰:「齊疾我矣!其死亡者,皆親昵也。子若不許,仇我必甚。唯子則又何求?子得其國寶,我亦得地,而纾于難,其榮多矣!齊、晉亦唯天所授,豈必晉?」晉人許之,對曰:「群臣帥賦輿以爲魯、衛請,若苟有以藉口而複于寡君,君之惠也。敢不唯命是聽。」

  禽鄭自師逆公。

  秋七月,晉師及齊國佐盟于爰婁,使齊人歸我汶陽之田。公會晉師于上鄍,賜三帥先路三命之服,司馬、司空、輿帥、候正、亞旅,皆受壹命之服。

  八月,宋文公卒。始厚葬,用蜃炭,益車馬,始用殉。重器備,椁有四阿,棺有翰桧。

  君子謂:「華元、樂舉,于是乎不臣。臣治煩去惑者也,是以伏死而爭。今二子者,君生則縱其惑,死又益其侈,是棄君于惡也。何臣之爲?」

  九月,衛穆公卒,晉二子自役吊焉,哭于大門之外。衛人逆之,婦人哭于門內,送亦如之。遂常以葬。

  楚之討陳夏氏也,莊王欲納夏姬,申公巫臣曰:「不可。君召諸侯,以討罪也。今納夏姬,貪其色也。貪色爲淫,淫爲大罰。《周書》曰:『明德慎罰。』文王所以造周也。明德,務崇之之謂也;慎罰,務去之之謂也。若興諸侯,以取大罰,非慎之也。君其圖之!」王乃止。子反欲取之,巫臣曰:「是不祥人也!是夭子蠻,殺禦叔,弑靈侯,戮夏南,出孔、儀,喪陳國,何不祥如是?人生實難,其有不獲死乎?天下多美婦人,何必是?」子反乃止。王以予連尹襄老。襄老死于邲,不獲其屍,其子黑要烝焉。巫臣使道焉,曰:「歸!吾聘女。」又使自鄭召之,曰:「屍可得也,必來逆之。」姬以告王,王問諸屈巫。對曰:「其信!知荦之父,成公之嬖也,而中行伯之季弟也,新佐中軍,而善鄭皇戌,甚愛此子。其必因鄭而歸王子與襄老之屍以求之。鄭人懼于邲之役而欲求媚于晉,其必許之。」王遣夏姬歸。將行,謂送者曰:「不得屍,吾不反矣。」巫臣聘諸鄭,鄭伯許之。及共王即位,將爲陽橋之役,使屈巫聘于齊,且告師期。巫臣盡室以行。申叔跪從其父將適郢,遇之,曰:「異哉!夫子有三軍之懼,而又有《桑中之喜,宜將竊妻以逃者也。」及鄭,使介反幣,而以夏姬行。將奔齊,齊師新敗曰:「吾不處不勝之國。」遂奔晉,而因郤至,以臣于晉。晉人使爲邢大夫。子反請以重幣锢之,王曰:「止!其自爲謀也,則過矣。其爲吾先君謀也,則忠。忠,社稷之固也,所蓋多矣。且彼若能利國家,雖重幣,晉將可乎?若無益于晉,晉將棄之,何勞锢焉。」

  晉師歸,範文子後入。武子曰:「無爲吾望爾也乎?」對曰:「師有功,國人喜以逆之,先入,必屬耳目焉,是代帥受名也,故不敢。」武子曰:「吾知免矣。」

  郤伯見,公曰:「子之力也夫!」對曰:「君之訓也,二三子之力也,臣何力之有焉!」範叔見,勞之如郤伯,對曰:「庚所命也,克之制也,燮何力之有焉!栾伯見,公亦如之,對曰:「燮之诏也,士用命也,書何力之有焉!」

  宣公使求好于楚。莊王卒,宣公薨,不克作好。公即位,受盟于晉,會晉伐齊。衛人不行使于楚,而亦受盟于晉,從于伐齊。故楚令尹子重爲陽橋之役以求齊。將起師,子重曰:「君弱,群臣不如先大夫,師衆而後可。《詩》曰:『濟濟多士,文王以甯。』夫文王猶用衆,況吾侪乎?且先君莊王屬之曰:『無德以及遠方,莫如惠恤其民,而善用之。』」乃大戶,已責,逮鳏,救乏,赦罪,悉師,王卒盡行。彭名禦戎,蔡景公爲左,許靈公爲右。二君弱,皆強冠之。

  冬,楚師侵衛,遂侵我,師于蜀。使臧孫往,辭曰:「楚遠而久,固將退矣。無功而受名,臣不敢。」楚侵及陽橋,孟孫請往,賂之以執斫、執針、織紝,皆百人。公衡爲質,以請盟,楚人許平。

  十壹月,公及楚公子嬰齊、蔡侯、許男、秦右大夫說、宋華元、陳公孫甯、衛孫良夫、鄭公子去疾及齊國之大夫盟于蜀。卿不書,匮盟也。于是乎畏晉而竊與楚盟,故曰匮盟。蔡侯、許男不書,乘楚車也,謂之失位。君子曰:「位其不可不慎也乎!蔡、許之君,壹失其位,不得列于諸侯,況其下乎?《詩》曰:『不解于位,民之攸塈。』其是之謂矣。」

  楚師及宋,公衡逃歸。臧宣叔曰:「衡父不忍數年之不宴,以棄魯國,國將若之何?誰居?後之人必有任是夫!國棄矣。」

  是行也,晉辟楚,畏其衆也。君子曰:「衆之不可以已也。大夫爲政,猶以衆克,況明君而善用其衆乎?《大誓》所謂商兆民離,周十人同者衆也。」

  晉侯使鞏朔獻齊捷于周,王弗見,使單襄公辭焉,曰:「蠻夷戎狄,不式王命,淫湎毀常,王命伐之,則有獻捷,王親受而勞之,所以懲不敬,勸有功也。兄弟甥舅,侵敗王略,王命伐之,告事而已,不獻其功,所以敬親昵,禁淫慝也。今叔父克遂,有功于齊,而不使命卿鎮撫王室,所使來撫余壹人,而鞏伯實來,未有職司于王室,又奸先王之禮,余雖欲于鞏伯、其敢廢舊典以忝叔父?夫齊,甥舅之國也,而大師之後也,甯不亦淫從其欲以怒叔父,抑豈不可谏誨?」士莊伯不能對。王使委于三吏,禮之如侯伯克敵使大夫告慶之禮,降于卿禮壹等。王以鞏伯宴,而私賄之。使相告之曰:「非禮也,勿籍。」

翻譯

  二年春季,齊頃公進攻我國北部邊境,包圍龍地。齊頃公的寵臣盧蒲就魁攻打城門,龍地的人把他逮住囚禁。齊頃公說:“不要殺,我和妳們盟誓,不進入妳們的境內。”龍地的人不聽,把他殺了,暴屍城上。齊頃公親自擊鼓,兵士爬上城牆。三天,占領了龍地。于是就向南入侵,到達巢丘。

  衛穆公派遣孫良夫、石稷、甯相、向禽率兵入侵齊國,和齊軍相遇。石稷想要回去,孫良夫說:“不行。用軍隊攻打別人,遇上敵人就回去,將怎樣對國君說呢?如果知道不能作戕,就應當不出兵。現在既然和敵軍相遇,不如打壹仗。”

  夏季,有。

  石稷說:“軍隊戰敗了,您如果不稍稍等待,頂住敵軍,將會全軍覆滅。您喪失了軍隊,如何回報君命?”大家都不回答。石稷又說:“您,是國家的卿。損失了您,就是壹種羞恥了。您帶著大家撤退,我就留在這裏。”同時通告軍中,說援軍的戰車來了不少。齊國的軍隊就停止前進,駐紮在鞠居。

  新築大夫仲叔于奚援救了孫良夫,孫良夫因此得免于難。不久,衛國人把城邑賞給仲叔于奚。仲叔于奚辭謝,而請求得到諸侯所用三面懸挂的樂器,並用繁纓裝飾馬匹來朝見,衛君允許了。孔子聽說這件事,說:“可惜啊,還不如多給他城邑。惟有器物和名號,不能假借給別人,這是國君掌握的。名號用來賦予威信,威信用來保持器物,器物用來體現禮制,禮制用來推行道義,道義用來産生利益,利益用來治理百姓,這是政權中的大節。如果把名位、禮器假借給別人,這就是把政權給了別人。失去政權,國家也就跟著失去,這是不能阻止的。”

  孫桓子回到新築,不進國都,就到晉國請求出兵。臧宣叔也到晉國請求出兵。兩人都投奔郤克。晉景公答應派出七百輛戰車。郤克說:“這是城濮之戰的戰年數。當時有先君的明察和先大夫的敏捷,所以得勝。克和先大夫相比,還不足以做他們的仆人。請發八百乘戰車。”晉景公答應了。郤克率領中軍,士燮輔佐上軍,栾書率領下軍,韓厥做司馬,以救援魯國和衛國,臧宣叔迎接晉軍,同時向導開路。季文子率領軍隊和他們會合。到達衛國境內,韓厥要殺人,郤克駕車疾馳趕去,打算救下那個人。等趕到,已經殺了。郤克派人把屍體在軍中示衆,還告訴他的禦者說:“我用這樣的做法來分擔指責。”

  晉、魯、衛聯軍在莘地追上齊軍。六月十六日,軍隊到達靡笄山下。齊頃公派人請戰,說:“您帶領國君的軍隊光臨敝邑,敝國的士兵不強,也請在明天早晨相見決戰。”郤克回答說:“晉和魯、衛是兄弟國家,他們前來告訴我們說:‘大國不分早晚都在敝邑的土地上發泄氣憤。’寡君不忍,派下臣們前來向大國請求,同時又不讓我軍長久留在貴國。我們只能前進不能後退,您的命令是不會不照辦的。”齊頃公說:“大夫允許,正是齊國的願望;如果不允許,也要兵戎相見的。”齊國的高固攻打晉軍,拿起石頭扔向晉軍,抓住晉軍戰俘,然後坐上他的戰車,把桑樹根子系在車上,巡行到齊營說:“想要勇氣的人可以來買我剩下的勇氣!”

  十七日,齊、晉兩軍在鞌地擺開陣勢。邴夏爲齊頃公駕車,逢醜父作爲車右。晉國的解張爲郤克駕車,鄭丘緩作爲車右。齊頃公說:“我暫且消滅了這些人再吃早飯。”馬不披甲,馳向晉軍。郤克受了箭傷,血流到鞋子上,但是鼓聲不斷,說:“我受傷了!”解張說:“從壹開始交戰,箭就射穿了我的手和肘,我折斷了箭杆仍駕車,左邊的車輪都染成黑紅色,哪裏敢說受傷?您忍著點吧!”鄭丘緩說:“從壹開始交戰,如果遇到危險,我必定下車推車,您難道了解嗎?不過您真是受傷了!”解張說:“軍隊的耳目,在于我的旗子和鼓聲,前進後退都要聽從它。這輛車子由壹個人鎮守,戰事就可以完成。爲什麽要爲了壹點痛苦而敗壞國君的大事呢?身披盔甲,手執武器,本來就抱定必死的決心,受傷還沒有到死的程度,妳還是盡力而爲吧!”于是就左手壹把握著馬缰,右手拿著鼓槌擊鼓。馬奔跑不能停止,全軍就跟著上去。齊軍大敗,晉國追趕齊軍,繞了華不注山三圈。

  韓厥夢見他父親子輿對他說:“明天不要站在戰車左右兩側。”因此韓厥就在中間駕戰車而追趕齊頃公。邴夏說:“射那位駕車人,他是君子。”齊頃公說:“認爲他是君子而射他,這不合于禮。”射車左,車左死在車下。射車右,車右死在車中。綦毋張丟失了戰車,跟上韓厥說:“請允許我搭乘您的戰車。”上車,准備站在左邊或右邊,韓厥用肘推他,使他站在身後。韓厥彎下身子,放穩車右的屍體。逢醜父和齊頃公乘機互換位置。將要到達華泉,骖馬被樹木絆住了。頭幾天,逢醜父睡在棧車裏,有壹條蛇爬到他身邊,他用小臂去打蛇,小臂受傷,但隱瞞了這件事,由于這樣,他不能用臂推車前進,這樣才被韓厥追上。韓厥拿著馬缰走向馬前,跪下叩頭,捧著酒杯加上玉璧獻上,說:“寡君派臣下們替魯、衛兩國請求,說:‘不要讓軍隊進入齊國的土地。’下臣不幸,正好在軍隊服役,不能逃避服役。而且也害怕奔走逃避成爲兩國國君的恥辱。下臣身爲壹名戰士,謹向君王報告我的無能,但由于人手缺乏,只好承當這個官職。”逢醜父要齊頃公下車,到華泉去取水。鄭周父駕禦副車,宛茷作爲車右,帶著齊頃公逃走而免于被俘。韓厥獻上逢醜父,郤克要殺死逢醜父。逢醜父喊叫說:“從今以後再沒有代替他國君受難的人了,有壹個在這裏,還要被殺死嗎?”郤克說:“壹個人不畏懼用死來使他的國君免于禍患,我殺了他,不吉利。赦免了他,用來勉勵事奉國君的人。”于是就釋放了逢醜父。

  齊頃公免于被俘以後,尋找逢醜父,在晉軍中三進三出。每次出來的時候,齊軍都簇擁著護衛他。進入狄人軍隊中,狄人的士兵都抽出戈和盾以保護齊頃公。進入衛國的軍隊中,衛軍也對他們不加傷害。于是,齊頃公就從徐關進入齊國臨淄。齊頃公看到守軍,說:“妳們努力吧!齊軍戰敗了!”齊頃公的車前進時使壹個女子讓路,這個女子說:“國君免于禍難了嗎?”說:“免了。”她說:“銳司徒免于禍難了嗎?”說:“免了。”她說:“如果國君和我父親免于禍難了,還要怎麽樣?”就跑開了。齊頃公認爲她知禮,不久查詢,才知道是辟司徒的妻子,就賜給她石窌地方作爲封邑。

  晉軍追趕齊軍,從丘輿進入齊國,進攻馬陉。齊頃公派遣賓媚人把紀甗、玉磬和土地送給戰勝諸國,說:“如果他們不同意講和,就隨他們怎麽辦吧。”賓媚人送去財禮,晉國人不同意,說:“壹定要讓蕭同叔子作爲人質,同時使齊國境內的田隴全部東向。”賓媚人回答說:蕭同叔子不是別人,是寡君的母親,如果從對等地位來說,那也就是晉軍的母親。您在諸侯中發布重大的命令,反而說壹定要把人家的母親作爲人質以取信,您又將要怎樣對待周天子的命令呢?而且這樣做,就是用不孝來命令諸侯。《詩》說:“孝子的孝心沒有竭盡,永遠可以感染妳的同類。”如果用不孝號令諸侯,這恐怕不是道德的准則吧!先王對天下的土地,定疆界、分地理,因地制宜,以獲取應得的利益。所以《詩》說:“我劃定疆界、分別地理,南向東向開辟田畝。”現在您讓諸侯定疆界、分地理,反而只說什麽“田壟全部東向”,不顧地勢是否適宜,只管自己兵車進出的有利,恐怕不是先王的政令吧!違反先王的遺命就是不合道義,怎麽能做盟主?晉國確實是有缺點的。四王能統壹天下,主要是能樹立德行而滿足諸侯的共同願望;五伯能領導諸侯,主要是能自己勤勞而安撫諸侯,使大家服從天子的命令。現在您要求會合諸侯,來滿足沒有止境的欲望。《詩》說:“政事的推行寬大和緩,各種福祿都將積聚。”您確實不能寬大,丟棄了各種福祿,這對諸侯有什麽害處呢?如果您不肯答應,寡君命令我使臣,就有話可說了:“您帶領國君的軍隊光臨敝邑,敝邑用很少的財富,來犒勞您的左右隨員。害怕貴國國君的憤怒,我軍戰敗。您惠臨而肯賜齊國的福,不滅亡我們的國家,讓齊、晉兩國繼續過去的友好,那麽先君的破舊器物和土地我們是不敢愛惜的。您如果又不肯允許,我們就請求收集殘兵敗將,背靠自己的城下再決最後壹戰。敝邑有幸而戰勝,也會依從貴國的;何況不幸而敗,哪敢不聽從您的命令?”

  魯、衛兩國勸谏郤克說:“齊國怨恨我們了。齊國死去和潰散的,都是齊侯親近的人。您如果不肯答應,必然更加仇恨我們。即使是您,還有什麽可追求的?如果您得到齊國的國室,我們也得到失地,而緩和了禍難,這榮耀也就很多了。齊國和晉國都是由上天授與的,難道壹定只有晉國永久勝利嗎?”晉國人答應了魯、衛的意見,回答說:“下臣們率領兵車,來爲魯、衛兩國請求。如果有話可以向寡君複命,這就是君王的恩惠了。豈敢不遵命?”

  禽鄭從軍中去迎接魯成公。

  秋季,七月,晉軍和齊國賓媚人在爰婁結盟,讓齊國歸還我國汶陽的土田。成公在上鄍會見晉軍,把先路和三命的車賜給三位高級將領,司馬、司空、輿帥、候正、亞旅都接受了壹命的車服。

  八月,宋文公去世。開始厚葬:用蚌蛤和木炭,增加陪葬的車馬,開始用活人殉葬,用很多器物陪葬。椁有四面呈坡形,棺有翰、桧等裝飾。

  君子認爲:“華元、樂舉,在這裏有失爲臣之道。臣子,是爲國君去掉煩亂解除迷惑的,因此要冒死去谏诤。現在這兩個人,國君活著的時候就由他去放縱作惡,死了以後又增加他的奢侈,這是把國君推入邪惡裏去,這算是什麽臣子?”

  九月,衛穆公去世,晉國的三位將領從戰地率兵返國途中順便去吊唁,在大門之外哭吊。衛國人迎接他們,女人在門內哭。送他們的時候也是這樣。以後別國官員來吊唁就是以此爲常,直到下葬。

  楚國在攻打陳國夏氏的時候,楚莊王想收納夏姬。申公巫臣說:“不行。君王召集諸侯,是爲了討伐有罪;現在收納夏姬,就是貪戀她的美色了。貪戀美色叫做淫,淫就會受到重大處罰。《周書》說:‘宣揚道德,謹慎懲罰’,文王因此而創立周朝。宣揚道德,就是致力于提倡它,謹慎懲罰,就是致力于不用它。如果出動諸侯的軍隊反而得到重大處罰,就是不謹慎了。君王還是考慮壹下吧!”楚莊王就不要夏姬了。子反想要娶夏姬,巫臣說:“這是個不吉利的人。她使子蠻早死,殺了禦叔,弑了靈侯,誅了夏南,使孔甯、儀行父逃亡在外,陳國因此被滅亡,爲什麽不吉利到這個樣子!人生在世實在很不容易,如果娶了夏姬,恐怕不得好死吧!天下多的是漂亮的女人,爲什麽壹定要她?”子反也就不要她了。楚莊王把夏姬給了連尹襄老。襄老在邲地戰役中死去,沒有找到屍首。他的兒子黑要和夏姬私通。巫臣派人向夏姬示意,說:“回娘家去,我娶妳。”又派人從鄭國召喚她說:“襄老屍首可以得到,壹定要親自來接。”夏姬把這話報告楚莊王。楚莊王就問巫臣。巫臣回答說:“恐怕是靠得住的。知罃的父親,是成公的寵臣,又是中行伯的小兄弟,新近做了中軍佐,和鄭國的皇戌交情很好,非常喜愛這個兒子,他壹定是想通過鄭國而歸還王子和襄老屍首而來要求交換知罃。鄭國人對邲地戰役感到害怕,同時要討好于晉國,他們壹定會答應。”楚莊王就打發夏姬回去。將要動身的時候,夏姬對送行的人說:“不能得到屍首,我就不回來了。”巫臣在鄭國聘她爲妻,鄭襄公允許了。等到楚共王即位,將要發動陽橋戰役,派巫臣到齊國聘問,同時把出兵的日期告訴齊國。巫臣把壹切家財全部帶走。申叔跪跟著他的父親將要到郢都去,碰上巫臣,說:“怪哉!這個人有肩負軍事重任的戒懼之心,卻又有‘桑中’幽會的喜悅之色,可能是將要帶著別人的妻子私奔吧!”到了鄭國,巫臣派副使帶回財禮,就帶著夏姬走了。准備逃亡到齊國,齊國又被戰敗,巫臣說:“我不住在不打勝仗的國家。”就逃亡到晉國,並且由于郤至的關系在晉國做臣下。晉國人讓他做邢地的大夫。子反請求把巨款送給晉國,而要求晉國對巫臣永不錄用,楚共王說:“別那樣做!他爲自己打算是錯誤的,他爲我的先君打算則是忠誠的。忠誠,國家靠著它來鞏固,所能保護的東西就多了。而且他如果能有利于晉國,雖然送去重禮,晉國會同意永不錄用嗎?如果對晉國沒有好處,晉國將會不要他,何必求其永不錄用呢?”

  晉國軍隊回國,範文子最後回來。他的父親範武子說“妳不也知道我在盼望妳嗎?”範文子回答說:“出兵有功勞,國內的人們高興地迎接他們。先回來,壹定受到人們的注意,這是代替統帥接受榮譽,所以我不敢。”武子說:“妳這樣謙讓,我認爲可以免于禍害了。”

  郤伯入見,晉景公說:“這是您的功勞啊!”郤伯回答說:“這是君王的教導,諸位將帥的功勞,下臣有什麽功勞呢?”範文子入見,晉景公像對郤伯壹樣慰勞他。範文子回答說:“這是範庚的命令,郤克的節制,小臣士燮有什麽功勞呢?”栾伯進見,晉景公也如同慰勞郤伯他們壹樣慰勞他。栾伯回答說:“這是士燮的指示,士兵服從命令,小臣栾書有什麽功勞呢?”

  魯宣公曾派遣使者到楚國要求建立友好關系,由于楚莊王死了,不久魯宣公也死去,沒有能夠建立友好關系。魯成公即位,在晉國接受盟約,會合晉國進攻齊國。衛國人不派使者去楚國聘問,也在晉國接受盟約,跟從著進攻齊國。因此楚國的令尹子重發動陽橋戰役來救齊國。將要發兵,子重說:“國君年幼,臣下們又比不上先大夫,軍隊人數衆多然後才可以取勝。《詩》說:‘衆多的人士,文王借以安甯。’文王尚且使用大衆,何況是我們這些人呢?而且先君莊王把國君囑托給我們說:‘如果沒有德行到達邊遠的地方,還不如加恩體恤百姓而很好地使用他們。’”于是楚國就大事清查戶口,免除稅收的拖欠,施舍鳏夫,救濟困乏,赦免罪人。動員全部軍隊,楚王的警衛軍也全部出動。彭名駕禦戰車,蔡景公作爲車左,許靈公作爲車右。兩位國君還沒有成年,都勉強行了冠禮。

  冬季,楚軍入侵衛國,就乘機在蜀地進攻我國。派臧孫去到楚軍中求和。臧孫辭謝說:“楚軍遠離本國爲時很久,本來就要退兵了。沒有功勞而接受榮譽,下臣不敢。”楚軍進攻到達陽橋,孟孫請求前去送給楚軍木工、縫工、織工各壹百人,公衡作爲人質,請求結盟。楚國人答應講和。

  十壹月,魯成公和楚國公子嬰齊、蔡景侯、許靈公、秦國右大夫說、宋國華元、陳國公孫甯、衛國孫良夫、鄭國公子去疾和齊國大夫在蜀地結盟。《春秋》沒有記載卿的名字,這是由于結盟缺乏誠意。在這種情況下又因爲魯國畏懼晉國而偷偷和楚國結盟,所以說“結盟缺乏誠意”。《春秋》沒有記載蔡景侯、許靈公,這是由于他們乘坐了楚國的戰車,叫做失去了身份。君子說:“身份是不可以不慎重的啊!蔡、許兩國國君,壹旦失去身份,就不能列在諸侯之中,何況在他們之下的人呢!《詩》說:‘在高位的人不懈怠,百姓就能得到休息。’說的就是這種情況了。”

  楚軍到達宋國,公衡逃了回來。臧孫說:“衡父不能忍耐幾年的不安甯,抛棄魯國,國家將怎麽辦?誰來受禍?他的後代壹定會有受到禍患的!國家被抛棄了”

  在這次軍事行動中,晉軍避開楚軍,由于害怕他們人數過多。君子說:“大衆是不可以不用的。大夫當政,尚且可以利用大衆來戰勝敵人,何況是賢明的國君而且又能善于使用大衆呢?《大誓》所說商朝億萬人離心離德,周朝十個人同心同德,都是說的大衆啊。”

  晉景公派遣鞏朔到成周進獻戰勝齊國的戰利品,周定王不接見,派遣單襄公辭謝,說:“蠻夷戎狄,不遵奉天子的命令,迷戀酒色,敗壞了天子的制度,天子命令討伐他,就有了進獻戰利品的禮儀。天子親自接受而加以慰勞,用這來懲罰不敬,勉勵有功。如果是兄弟甥舅的國家侵犯敗壞天子的法度,天子命令討伐他,只向天子報告壹下情況罷了,不用進獻俘虜,用這來尊敬親近、禁止邪惡。現在叔父能夠順利成功,在齊國建立了功勳,而不派遣曾受天子任命的卿來安撫王室,所派遣來安撫我的使者,僅僅是鞏伯,他在王室中沒有擔任職務,又違反了先王的禮制。我雖然喜愛鞏伯,豈敢廢棄舊的典章制度以羞辱叔父?齊國和周室是甥舅之國,而且是姜太公的後代,叔父攻打齊國,難道是齊國放縱了私欲以激怒了叔父?或是齊國已經不可谏诤和教誨了呢?”鞏朔不能回答。周定王把接待的事情交給三公,讓他們用侯、伯戰勝敵人派大夫告捷的禮節接待鞏朔,比接待卿的禮節低壹等。周定王和鞏伯飲宴,私下送給他財禮,讓相禮者告訴他說:“這是不合于禮制的,不要記載在史冊上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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