隰有苌楚
國風·桧風·隰有苌楚
隰有苌楚,猗傩其枝。夭之沃沃,樂子之無知!
隰有苌楚,猗傩其華。夭之沃沃,樂子之無家!
隰有苌楚,猗傩其實。夭之沃沃,樂子之無室!
- 桧(kuài)風:即桧地的樂調。桧,又寫作“郐”。桧地在今河南鄭州、新鄭、荥陽、密縣壹帶。周平王初,桧國爲鄭武公所滅,其地爲鄭國所有。
- 隰(xí):低濕的地方。苌(cháng)楚:蔓生植物,今稱羊桃,又叫猕猴桃。
- 猗(ē)傩(nuó):同“阿娜”,茂盛而柔美的樣子。
- 夭(yāo):少,此指苌楚處于茁壯成長時期。沃沃:形容葉子潤澤的樣子。
- 樂:喜,這裏有羨慕之意。子:指苌楚。
- 華(huā):同“花”。
- 無家:沒有家庭。家,謂婚配。《左傳·桓公十八年》:“女有家,男有室。”
- 實:果實。
- 無室:沒有家室拖累。
此詩反複表達對苌楚(即羊桃)生機盎然,無思慮、無家室之累的羨慕之情。全詩三章,每章四句,把苌楚的枝、花、實分解各屬壹章。每章首兩句起興,後兩句似自語又似對話,采用賦興及呼告的手法感歎人活得不如苌楚。
低窪地上長羊桃,蔓長藤繞枝繁茂。鮮嫩潤澤長勢好,羨妳無知不煩惱。
低窪地上長羊桃,蔓長藤繞花兒美。鮮嫩潤澤長勢好,羨妳沒有家拖累。
低窪地上長羊桃,果實累累挂蔓條。鮮嫩潤澤長勢好,羨妳無家需關照。
這首詩的中心思想是人自歎不如草木快樂。如果只著眼文本,就詩論詩,其內容並不複雜隱微,甚至可以說是較簡明直露,詩中反複表達的,無非是羨慕羊桃生機盎然,無思慮、無室家之累,意明語晰,無可爭議。至于詩人爲何産生這壹奇特的心理,則是見仁見智不壹:或說是賦稅苛重,或說是社會亂離,或說是遭遇悲慘,或說嗟老傷生,但誰也無法坐實其事。不過,從此詩企羨草木無知無室的內容觀之,詩人必然有著重大的不幸,受著痛苦折磨,才會有“人不如草木”之感。
全詩三章,每章二、四句各換壹字,重複訴述著壹個意思,這是其感念之深的反映。第壹章從羊桃的枝條說起,羨慕其無知而又無憂之樂。首兩句起興,先從客觀外物入筆,“隰有苌楚”即是說寬廣的沼澤地帶長滿了羊桃呈現壹片繁盛的景象。然後彼而此起,從羊桃而聯系人的思想。人在亂離時期,受盡生活的折磨,感到生無樂趣,而看到羊桃的“猗傩其枝”,總不免産生羨慕之情。而羊桃似乎又有意挑逗,將枝條長得“夭之沃沃”,以炫耀其美麗,因爲植物是見其華美而不見其憂愁,而人在“好惡無節于內,知誘于外”(《樂記》)的時候,就會深感其樂並“樂子之無知”。這是因爲植物只有生長之靈魂而人卻有理性之靈魂,兩者所差異,形成如此的結果。
第二章是從羊桃的花說起,羨慕其無家而無累之樂。花草無知,只是盡情開放,人生有情,不免受到家室之累。困而人見花草而羨其無拘無束,自是順理成章之事。這章說“樂子之無家”,反而興起人有家而不樂,與前章句式相同,只是“花”與”家”之別,其意思則更深入壹層。面對羊桃花的欣欣向榮,自不殆而生羨意,其厭世思想,尤爲深沈。那種“龍種自與常人殊”的特權思想,也隨之壹掃而淨。
第三章是從羊桃的果實說起,羨慕其無室而無憂之樂。“家”與“室”義同,此章是從前章的“家”而來,進壹層說明“豺狼在邑龍在野”的時候,那些貴族子弟“問之不肯道姓名,但道困苦乞爲奴”(杜甫《哀王孫》),更是感到家室之累爲苦。此章樂苌楚之無室,反興人以有室而不樂,亦顯示了亡國之音的沈痛至極。桧國失國,貴族反受家室之景,見羊桃興盛而生悲愁,自是人之常情。植物沒有感情,不爲痛苦所困,沒有家室之愁,實在是值得羨慕。這是無可奈何的想法,表現了貴族階級在國破家亡之際的強烈不滿與無限怨憤。
此詩作者因爲不能從憂患中解脫出來,便覺得草木的無知無覺,無家無室是值得羨慕的。在寫法上,此詩是采用襯托對比,用羊桃“夭之沃沃”之樂,來襯人的無室無家之苦。詩人更不必說自家的痛苦,只是羨慕苌楚之樂,苦與樂同時對比,尤顯苦者越苦,樂者越樂。詩人讓自己的內心感受,用藝術外化寓深情于詩外,不說壹句苦,而苦自深。凡苦之不可言者,自是苦已不堪,這是給人從詩外去體會的弦外音、言外旨與詩外味。詩中說的貴族亡國之愁,而受盡奴隸主貴族的壓迫與剝削,生活倍受困苦的奴隸,其苦自不堪言,連壹棵羊桃也不如。這也是從詩外所得的體會,把現實生活中的矛盾沖突揭露得更深刻,更顯藝術的感染力量。